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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生之间

2024-11-06 13:41:41      点击:387

  编者的死生之间话

  死亡是一种结束,重生却不一定是死生之间新的开始。本期,死生之间两位理工科女博士从不同的死生之间视角讲述死亡与重生,蕴含的死生之间却是同一种暖,同一种人性的死生之间光辉。

  欢迎把你的死生之间作品发给“五月”(v_zhou@sina.com),与“五月”一起成长。死生之间扫码可阅读《中国青年作家报》电子版、死生之间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创作频道、死生之间中国青年作家网,死生之间那里是死生之间一片更大的文学花海。

  _______________

  塔塔的死生之间眼泪(科幻小说)

  刘鲁(26岁)中国科学院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博士生

  “嘀嗒,嘀嗒……”

  耳边传来的死生之间嘀嗒声越来越清晰。我拼尽全力终于睁开了双眼,死生之间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我,第一眼看到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进进出出。

  “塔塔,你醒了。”

  是凯莉的声音。我想扭头向右看,脖子却一顿一顿发出“咔咔”的响声,像没有抹润滑油的齿轮。

  “亲爱的,我这是在哪里?”我大吃一惊,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声音——这个声音更平静更硬朗,像一颗颗大小均一的石头砸在水泥地上。

  “这是医院。”

  床头的生命监测仪正在嘀嗒、嘀嗒地响着。“我……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这次我确定是自己发出的声音,也确定这声音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
  “拉克大厦发生了爆炸。你被救出来时被烧得漆黑一片,若不是你手上那颗定制白金戒指,我都不敢想象是你。”凯莉说着,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
  “那我现在?死而复生了?”我心里有些惊喜,又有些许不安,隐隐约约记得那天的发布会。

  我扭头看到桌子上的小镜子,便示意凯莉帮我拿过来。我试着动了动手指,想要接过凯莉手中的小镜子,但手指间不再是血肉之躯的触感,而是机械关节的精确与冷硬。每一寸肌肤都是冷冰冰的金属光泽,坚硬而光滑。镜子里的我,头部外壳半开,我的大脑像一颗宝石,被安置在复杂的机械结构中。大脑与机械的接口处,闪烁着微弱的蓝光,好像是电流在流动。这是一种奇异的连接感,仿佛意识与这机械身躯在逐渐融合。

  “塔,塔,塔……”的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内回响,那是电子心跳的声音。虽然缺少了生命的韵律,但有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。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将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被定义——不再是单纯的人类,而是一个融合了人类智慧与机械力量的新生命体。

  “你只是换了一个机械的身躯,你的大脑还是你的大脑,你的思想还是你的思想。你呢,还是我们敬仰的大作家塔塔。明天还会给你装上人造皮肤,到时候你就是一个正常人了。”凯莉紧紧握着我的手,那温热的触感渐渐传递到我冰冷的手上,从指间再慢慢传递到胳膊、身体和心脏。慢慢地,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温热起来。我抬头看向凯莉,窗外的微风吹起她金黄的秀发,阳光照在她的脸颊上,她微笑着,像向日葵一样。

  是的,我的记忆还在。记得和她第一次见面,她穿着白底淡蓝色条纹长裙,戴着金黄色草帽,站在一排排向日葵前,微笑着朝我挥手。我当时还是一个不出名的作家,凯莉则是本地读书交流会的志愿者。那是阳光明媚而又愉快的一天,我们绕着向日葵园不知走了多久。她说,在这个高度理性化的机器人社会,我的作品有着治愈和鼓舞人心的力量,这个社会需要像我这样的作家和文字。我接受了她关于为残障人士举办一期特殊的读书交流会的邀请。后来我们又不知不觉聊了很久。在告别时,我把一张便笺纸折成爱心的形状偷偷塞进了我送给她的书里。

  哦,亲爱的凯莉,可我差点就死了,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?你会因为失去我永远都沉浸在悲伤之中吗?如果我死了,你还会记得我吗?我忽然感觉十分难过,但是奇怪的是,小镜子中的我双眼空洞,就好像我的难过和我本人彻底地隔离开。

  我只好深吸一口气,试图平复内心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情。

  几天后我可以出院了,我整个人除了胖了一些,其他和过去基本没有什么不同。医生说如果身体出现任何故障,可以直接拨打未来希望科技有限公司的电话。医院大厅内,到处张贴着“Robot人——助您实现长生不老”的宣传海报。我正想仔细看清海报上的内容,凯莉却拉着我匆忙朝门外赶,说今天有拉克大厦事故遇难者的追悼会。换成机器人骨架后,我的视力变好了不少——我看清了有8个零的手术费。我的家底还不足以支撑这么多,凯莉是怎么支付的手术费?

  拉克大厦爆炸案在社会引发了巨大反响,很多人自发为拉克大厦爆炸案中不幸遇难的人们开追悼会。在追悼会上,我也终于知道这次事故发生的真相。这是一起发生在大厦机器人餐厅的意外事故,并引发连环爆炸和火灾。没有谋杀,没有罪孽,没有谴责,只有意外和遗憾。

  大厅里摆了一排又一排相片和花圈。克里斯的也在里面,凯莉走过去拍了拍克里斯妻子弗拉颤抖的肩膀。克里斯是我的好友,他和妻子一起经营一家面包店,3年前因确诊患有恶性肿瘤便由他刚刚成年的儿子接手。但克里斯在闲暇之余经常会协助我工作,我的每本新书他都要买来阅读。这次新书发布会,他作为我的好友兼忠实的书迷前来捧场和帮忙。如果不是因为我,克里斯就不会出现在拉克大厦,也就不会死。我的心像被针扎得一样痛。

  克里斯旁边是一个稚嫩年轻的面庞。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,但我模糊记得在发布会上,这个五年级的小学生向我提问:“您为什么觉得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意义?”“世间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,人……”意外的发生打断了我们的对话。“他还年轻,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本该有无限可能。”凯莉听完感慨道。临走前我扶起他照片前几朵倾斜的雏菊,并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  我还看到了同事苏珊,一个聪明能干的姑娘,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。我曾好心劝过她,让她注意休息,不要太过劳累。她的儿子,那个天真无邪却又有些沉默寡言的小男孩,是她最大的牵挂……

  在这个哀伤难过的氛围里,我感觉我的脑袋又开始变得很痛很胀,甚至有些无法忍受。

  “我的头很痛,凯莉。”

  “嗯?是生病了吗?要不我们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。”凯莉看着我,猜想我可能刚做完手术不太适应。

  “我先去一趟洗手间。”

 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,我看到的依然是空洞的眼神和面无表情的脸。我听到外面有嚎啕大哭的声音,我也扯扯嘴角、眨眨眼睛,想哭,但镜子里的我竟然如此陌生。我咧咧嘴巴,竟然嘴角向上,像裂开的西瓜。“克里斯,你在那边还好吗?我明明难过得想哭,可我好像没办法哭了。”

  ……

  我想了很久,还是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凯莉。

  “嗯?你说什么,亲爱的?” 凯莉完全沉浸在手里那本最新出版的小说当中。

  “我想说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,自从换上这个机械的躯壳,感觉自己的心情和表情竟然完全割裂开。或许我还可以控制自己的嘴巴向上表示微笑,嘴巴向下表示生气和难过,但是就是没办法哭。”

  “这不是一件好事吗?”凯莉翻动着书页,“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跟女人说‘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’,你看这本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从不哭泣、充满力量的钢铁硬汉,而你现在就是那个钢铁硬汉。”

  “但是凯莉,人不只是伤心才会哭,高兴也会哭,感动也会哭,感激和爱也会哭。没有眼泪,我好像真的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。”我真的十分难过,但现在只能刻板地发出生硬低沉的声音,同时机械地将嘴巴向下撇,以最大程度地表示自己的难过。

  “凯莉,我还想知道,那个手术费……”我忽然想到离开医院时看到的那张海报。

 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凯莉显然被精彩的故事情节吸引了,我那毫无波澜的声调和表情还不如小说文字有魅力。

  回到卧室,我翻出了在医院记下的未来希望科技有限公司的电话:“我现在遇到一个严重的问题。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流泪……”

  “您好,塔塔先生,‘Robot人’不具备原始情感,因此让您流泪是十分困难的事情,但也不是不可能,您可以通过学习和训练来促进您情感与身体的连接,这样您就可以流泪了。”

  “我经常会头痛,请问是什么原因导致的?”

  “很多用户也反馈过此项问题。经过我们初步研判,可能是机械身体和大脑中的情感连接部分十分脆弱,不能表达的情感就会转化为疼痛的信号,但是这个疼痛对您是没有伤害的。如果您通过学习训练将大脑中情感与身体连接后,这种头痛的现象可能就会减少很多。”

  ……

  挂了电话,我躺在松软的床上摆成一个“大”字,盯着天花板发呆。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将我的大脑和身体连接,也没有人成功进行连接。或许就像凯莉所说,不会流泪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,变得看起来坚强不也是一件好事吗——天呐,我的头又开始痛了。

  “叮铃铃,叮铃铃……”电话铃声在客厅响起。“好的,好的,我现在就去。”凯莉接起电话又很快挂断了电话。“图书馆那边还有事情需要我现在过去,我先出去啦”,然后“砰”的一声是房门关闭的声音。

  我不知在卧室的床上躺了多久,忽然感觉有些饿,就走出卧室,从烤箱中拿出今天早上刚烤出来的提子蛋糕,坐在沙发上,茶几上还摆放着她出门前阅读的那本小说。我翻开那本书,看到凯莉用我第一次见面送给她的心形便笺纸作为书签,和心形书签一起滑落到桌面的还有一张名片:“未来希望科技有限公司,缇娜董事长,联系电话400……”背面是签字笔写的“祝塔塔早日康复”,笔迹明显不是凯莉的。看时间还早,我又拿出电脑,这次是写历史小说还是科幻小说呢?嗯……凯莉看的这本悬疑小说怎么还挺搞笑的,或许我也可以尝试写写悬疑小说……不行,这个作案手法有些不符合逻辑……

  傍晚,凯莉拎着一些新书和几株盛开的向日葵回到家中。“瞧,又到了向日葵盛开的季节。”她把新书放在书架上,又将向日葵插在客厅餐桌上的花瓶里。我把刚做好的咖喱鸡和烤面包端上了餐桌。

  “今天有学生来我们图书馆参加活动,但活动组织者不巧得了重感冒,我和其他同事就协助了这次活动。”凯莉说着拿起一块面包将咖喱涂在上面,“我还挺喜欢带学生们一起参加活动的,每次看到他们我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……下周六我们和学生一起去参观未来希望科技有限公司,你要不要一起?”

  “可以啊,让我这把老骨头看看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。”

  踏入未来希望科技有限公司,眼前展现的是一个充满科幻色彩的高科技世界,墙壁上都是各种先进设备的设计图和研发进度图。在展厅的中央,摆放着一系列令人叹为观止的展品。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些可以直接安装在人体上的机械智能化设备。这些设备设计精巧,外观时尚,与人体完美融合,仿佛天生就是身体的一部分。

  在一个机器人的带领下,我们开始了解这个拯救我生命同时也带给我痛苦的科技公司。“这个设备叫‘千里眼’……这个设备叫‘顺风耳’……这是专为假肢设计的高科技设备,能通过皮肤感知外界温度和压力,给用户带来更加真实的触感体验……”

  未来希望科技有限公司的展厅大楼就像一个巨型的草莓塔蛋糕,我们跟随着传送带转了一层又一层,不知转了多少层。最后到了大楼顶层的露天天台,工作人员为我们端来了咖啡和茶点。我和凯莉在天台一角的藤椅上坐下。中午的太阳有点刺眼,向远处望去整个城市被清澈碧绿的海水环绕着,如梦如幻。

  “嗨,缇娜!”凯莉十分惊喜。我扭头看到有两个人站在我们身后。左边是一个智能化的机器人,右边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士,一身职业装衬托出她的干练气质,透出一种不容小觑的权威感。

  “你好啊,凯莉!你好,想必您就是塔塔先生吧。”

  _______________

  假如我是一只猫(小说)

  张杏(27岁) 中国科学院大学物理科学学院博士生

  从楼上跃下的那一刻,我突然想知道,为什么猫从7楼掉下去不会摔死。

  再睁开眼时,我发现自己在一个笼子里。

  “我被绑架啦?!”正要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叫,我却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嘈杂声。正想坐起来一看究竟,却发现我的手本能地把我的身体撑起来——往下一看,我的双手竟然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。

  “什么鬼?”我难以置信地一遍遍查看我的四肢以及比脑袋宽的胡子,还有身上灰白的绒毛。

  “变形记吗?”我大声说话的时候,笼子外的人看都不看我一眼。我发出的声音是寻常的猫叫——我的的确确变成了一只猫。

  我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心理建设——以前我就时常羡慕宠物猫,可以过着简直如神仙一般的日子。不管如今是不是梦,都比当苦命人好多了。

  突然,门被打开了,一双大手伸进来把我抱了出去。

  “你的猫治好了,可以出院了。”我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医生,是一位中年大叔,又看见一个神色忧郁的年轻小伙子,黑色T恤,沉重的黑框眼镜,瘦瘦小小的,伸手把我抱过去。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似曾相识,我脑子开始嗡嗡作响,但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医生和小伙的谈话吸引过去。

  “这只猫挺厉害的,从那么高摔下来都不死。”

  “这是我奶奶乡下养的猫,平时老鼠抓得多,可能比较壮实。”

  我吓得一哆嗦,心下暗道可恶,我平时最怕老鼠了。

  就这样,我跟着忧郁青年回到了他的家里。房子是他跟奶奶一直住的老房子,装修非常接地气,摆设也主打质朴实用,只有入门时映入眼帘的蒲公英水彩画与房间的气质格格不入。

  浅蓝色的背景下是飘扬的白色蒲公英,颜料应该混入了特殊物质,使得蒲公英在阴暗中是普通的白色,在阳光下却会映出光晕。画被金色的边框装裱起来,看起来像是别人送的礼物。这幅画在这个家里像是沙漠里的一股清泉,美好得不像这个房间的物件,更像是苦涩生活中的一个幻象。每当阳光照进屋子里,画上的蒲公英就像换了一副面貌,变得生机勃勃。我很喜欢这幅画,经常趴在客厅里看着它。这幅画好似有一种魔力,要把我带入某种思维的漩涡。它热烈奔放、积极阳光,但它沉默不语,只静静地与我对视。

  然而我更在乎的是,我发现我的“猫生”(谁让我现在是猫呢)也过得比较困窘。忧郁小伙儿叫王乐,上个月刚被裁员,从小只有奶奶带着他,上个月奶奶也去世了。他砸锅卖铁也要治好我,因为我算是他唯一的感情寄托了。他经常会对着我说话,给我喂吃的(刚好我也不敢抓老鼠),开心的时候会撸我,不开心的时候就对着我一言不发。这种状态我很熟悉,多少已经带点抑郁了。虽然没有穿越成“富二代猫”,但作为一只猫,我再也不用面对失业失亲,还欠了一屁股债的窘境,已经非常幸福了。

  但王乐轻松不了。为了给奶奶治病,他也欠了一屁股债。上门的债主是他爸爸的老朋友,虽然态度已经很好,不忍心逼迫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,但是也把“还钱”两个字刻在脑门了。王乐是个实心眼,脸皮也薄,人家只说了两三句,他就开始一个劲道歉,说到最后债主看实在是很难要回来钱,只能走了。王乐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,清点着手头的欠条,随即陷入一种专注的沉默,对着窗台发呆。他还疯狂地投简历,反反复复面试,有些起色但也不大。折腾了一段时间之后,终于在某个明媚的清晨,他把印好的一大堆简历全扔了。

  我渐渐发现王乐的抑郁有恶化的倾向。邻居古奶奶偶尔会来看王乐,劝他振作起来,说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。王乐越听越沉默,我也越听越难受。我的心有种被“背刺”的隐痛,身为一只猫,我依然会对人类的痛苦产生共鸣。我看见王乐脸上的皱眉慢慢展开,双眼的焦虑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所谓的冷漠,以前他的神情是落寞的,现在他的眼睛像一潭死水。

  某几天我开始做梦。梦见王乐死了,我成了流浪猫,最后在某个垃圾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然后结束“猫生”。我吓出一身冷汗,决定还是要把主人留住。

  我开始每天都缠着他,用我的存在让他想起他奶奶,让他留恋人间。这些天都是晴天,蒲公英每天都闪闪发光,倒像是嘲讽它的主人的日子黯淡无光。王乐或许也有这种感觉,一反常态选择在大晴天时把窗帘拉上,但他从来不会把画挪走。

  他现在整天不出门,可以在家里躺一天,但精神却像紧绷的弦。我发愁得很。我开始上蹿下跳闹事,让他不能忽视我的存在。他最近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,还经常忘记给我喂吃的。他身上绝望的气息越来越沉重,满脸写着“生人勿近”。古奶奶常会过来给他送点好吃的,顺便安慰几句:“你奶奶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但我注意到,每次她说的时候,王乐脸上的表情就更冷漠了。

  看着王乐的样子,一种熟悉的痛苦爬上心头刺激我。我知道王乐的感受,那是一种像在深海里溺水的感觉,让你连自救的勇气都没有。

  王乐又忘了给我喂饭。我不得不开始翻箱倒柜地闹事,以吸引他的注意。在杂物间的一个小角落里,我翻出来一个铁盒子,里面有一本发黄的笔记本。我用脏兮兮的猫爪子把它翻开,第一页是几个大字:“乐乐一岁。”然后是几张小孩子和大人的照片。我接着往下翻,翻到了王乐爸爸的照片。接下来的几页是几张报纸上剪下来的纸片,原来王乐的爸爸为了在火场救小朋友,自己却牺牲了。

  “乐乐5岁,会画水彩画啦!”后面有署名,却被蓝色的水彩笔重重涂掉了。

  我这才发现,铁盒子旁边有一堆装裱起来的栩栩如生的水彩画,即便布满灰尘也不难看出精心勾勒的笔触。铁盒子底下压着一堆蒙尘的证书,应该是王乐小时候绘画比赛获奖得来的。我猛然意识到,客厅那幅蒲公英,原来是王乐的获奖作品。那叠证书,最大的一本是全国比赛的证书。猫咪的好奇心真的很重,我急于证明我的猜想,于是艰难地把它翻开,获奖作品正是叫《烈日下的蒲公英》。

  “我以后再也不画画了。我要考上好大学让奶奶过上好日子。——我的17岁愿望 王乐。”这是相册最后一页上的内容。我敏感地察觉到,这本相册没有出现过与妈妈相关的内容。我不知道他在17岁这年经历了什么,也许他过完17岁生日之后,就再也没有翻过这本相册了。但我知道,他对这本相册的每个细节肯定都了然于胸。

  我翻完了整本相册之后,发现相册最后一页的背面居然有奶奶写给王乐的话。“乐乐,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。不要总为了奶奶委屈自己,你要享受你的人生,像你画的蒲公英一样活着,去自由飞翔吧。”

  我的猫爪子把纸面抓得皱巴巴的,画里蒲公英的样子,阴天下蛰伏沉默,实际上给点阳光就灿烂,多自由散漫,多好养活,也许这就是王乐的期待吧。我想奶奶的话应该让王乐看见,咬着这个本子就往外跑。

  突然,我听见客厅传来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。我放下拖到半路的本子先飞奔出去,看见王乐跪在地上,对着一堆玻璃碴子哭泣。他的画掉了下来,画框碎了,他止不住地流泪,抽泣着。我跑到他身边,看见画的纸面露了出来,上面有血迹,王乐的手被割破了。

  “结束了,这一切都结束了。”他突然停止了哭泣,开始喃喃自语。

  阳光正从窗台洒进来,染上血色的蒲公英在烈日下暴晒,那株蒲公英仿佛在流血。

  蒲公英闪烁的美丽光晕和血迹的鲜红同时出现在一幅画上,仿佛代表生命的两种极端状态在对峙。 我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,画框已碎,王乐的心也跟着碎了。

  突然间电脑响了一声,王乐却无心顾及。我跑过去瞄了一眼,只看见了提示框的几行字:“恭喜!您已被我司……”我猜想这是新工作有着落了,跑去他周围又蹦又跳、大喊大叫,试图引起他的注意。但是他直接站起来,径直走向了窗台。

  王乐爬上窗台的那一刻,我用了我最大的速度冲上去,死死地咬住他的裤腿,我只恨我不是一条狗——狗的力气能大点。

  他低头看我,摸了下我的头,眼泪流了出来:“很遗憾我不能照顾你了。”

  我大声地吼道:“谁要你照顾了,你先照顾你自己!”但是,他听见的只有“喵喵喵”。

  他哽咽道:“上次你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,是不是很害怕?”

  “你别扯这个,看你的邮箱!你新工作有希望了!还有你爸爸,他是个英雄,他会怎么看你现在这个样子!”

  “奶奶出事的时候,我没接到她的电话。”他平静地说,“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。我过成这个鬼样子,真是不给她争气。”

  我急死了:“奶奶不是这样说的!你自己去看!”我试图用亲情来挽回他,可惜他不可能听得懂。

  “你想劝我吗?”他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我,眼泪滴到了我的头上,“我也很想继续陪你。”

  我继续“喵喵喵”地叫着,试图让他到桌子那边去。

  “人生为什么会这么艰难?”

  “你找到工作了,不艰难了!你借的那些钱都是跟熟人借的,慢慢还就行!路子多的是,别急嘛!”我还是在“喵喵喵”地喊着。

  “我跟古奶奶说了,把你送给她,她很喜欢你。”他摸着我的头冲着我笑,对我作最后的告别。

  王乐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,可是很明显,他还在犹豫。在他犹豫的几秒钟里,他转过头来,我们四目相对。那一瞬间我的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,这张脸、这双眼、这些伤心的泪水,变成裹挟着情感巨流的记忆向我奔袭而来,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。王乐不看我了,他看向窗外,此时窗外的街道驶过一辆垃圾车,环卫工人正在清理垃圾,他依次把楼下的垃圾桶全部清理完,然后离开了这条街道。我的脑子闪过了无数画面,突然间我看见王乐的脸变成了我的脸,阳光下我的脸憋得通红。我有一种趋于本能的直觉,王乐不是在等环卫工离开,他是在等我。

  我脑子已经发热了,使出全身劲儿,趁他身体不平衡时猛地把他撞回去,但我却被弹了出来——

  我又从7楼掉了下去。从楼上跃下那一刻,我突然怀疑,猫从7楼掉下去是不是真的不会摔死。

  再度睁开眼时,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。但是白茫茫的视野中间,有一个像公司前台一样的地方,那里有一个像秘书一样的中年男人。

  “咦?怎么这么像《重启人生》”?

  他热情地冲我打了招呼:“恭喜您完成心愿,现在可以前往下一趟旅程了。”

  “我有什么心愿?”

  “哦,您上次来这的记忆可能被清洗了。您于3月6日下午来到这里,由于前世是个好人,所以拥有一次完成心愿的机会。”

  好家伙,真的是重启人生。

  “那之前我的心愿是什么?”

  “您那时候希望成为一只猫,这样从7楼掉下去就不会死。”

  “所以我短暂地当了几个月的猫?”

  “是这样的,我们只能让你成为猫,其他的情况都是随机的。”

  “那我现在还能许愿吗?”

  “不可以了。”

  “王乐被我救回来了吗?”

  “他没事了。”

  我松了一口气,他得好好活着。

  “那我能不能回到上一世啊?”我知道希望不大,但还是试探性地问。

  “技术上来说可以的。因为你的身体还活着,你现在算是灵魂出窍了。回去就行。”

  “啊?”

  “就是可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。”

  “什么代价?”

  “您下一世会是首富之子,您选择回去的话,可能就是普通人家了。”

  “那没关系,我要回去。”我还没跟奶奶打招呼就走了,我真的太冲动了,无论如何都要回去。

  “那你闭上眼睛。”

  我闭上了眼睛。

  来源:中国青年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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